2023年二月記

2月1日

我一直是覺得全世界倒也沒有那麼有空非要都與我為敵,但諸事不順的時候確實是很想與全世界翻臉。


早上的時候跟忽然結了婚的天才女子聊天,因為她又忽然有了小孩。想到,其實對沒有傳統意識的人來說,違背傳統是件跟勇氣沒有關係的選擇,只是一個選擇,沒有特殊的加重。

2月2日

在超市總能看到在貨架前躑躅猶疑,一邊拿著電話詢問一邊上下左右搜索產品的,男人。


今天跟朋友說,我以前一直都是易動情體質,經常隨地大小愛。

2月4日

飲食習慣跟地域有關,也跟階級有關。我至今保留一些湖南工農階級的味覺喜好,比如我忽然crave的食物里是有醬油拌飯這種東西的。很小的小時候還會忽然很想吃(廠裏食堂賣的)窩窩頭,(幼兒園食堂做的)花捲,和亨氏米糊。但如今為了所謂的減少精製碳水的攝入,連白米都不怎麼買了。英國的糙米也是長粒米,總有一種夾生的口感。於是有預見性地昨夜便泡在了鍋裡。結果矯枉過正,顆顆泡開了花。為了能熟,硬著頭皮加了點水讓電飯煲能將之煮熟。結果變成了糊…沒法醬油拌飯了,索性拿飯鏟壓搓揉之後得到一個不如米粉團細膩但又沒有顆粒的巨大dough狀物。切片,麻油混橄欖油煎年糕那樣煎到兩面金黃,蘸醬油吃著了。倒也是很香。


社交網絡上的dating版塊看見有人在找飯友,原是計畫在美食城市大吃特吃,結果「朋友家死人了要提前走」。這種措辭陌生人聽了也許往往覺得淡漠殘忍。可死亡也像颶風,離得最近的地方,有一種反常的平靜。在暴風眼的人,並不永久地安全了,但在那裡無計可施,只能直面,也直面這似乎違反常理的平靜。

2月9日

「表達是需要練習的。」 今天在網上看到有人說,在《1984》裡學到了這個。確實是這樣,多少次把話說(打字)到一半,覺得表達得太差了,半途放棄,然後變成一個沈默的人。

2月12日

看《see what you made me do》發現那些控制欲和暴力傾向都偏高的男性,在實驗室吵架時被檢測到,他們在吵架過程中獲得一種平靜,哪怕看上去依然是情緒激動(比如聲音變大或者是語速變快)心跳速度比先前放鬆休息時甚至都要更平緩。

這兩天我觀察自己時意識到一個有點像的現象,就是我在激動地跟人辯論,但我其實感到很安全,因為對我來說我只是在做一個思想實驗,而且我自認為是緊貼邏輯地在反覆推斷。 怎麼說,我知道有朋友會把這種辯論當作吵架,但其實大部分時候我是真的對事不對人的(只不過確實防不住在過程中雙方可能暴露一些蠻出乎意料的想法我會大吃一驚)。

因為聯想到書裡面的那個實驗,我有點害怕…我一度沒有再對我雙向障礙進行處置是因為我喜歡我情緒高昂的時候,並且自認為沒有暴力傾向也沒有造成特別大的惡行後果。可我好像忘了暴力不僅有肢體上的暴力,也有語言和情緒上的暴力。我這種熱愛辯論並且不可避免地會有人當作是一種暴力,是不是應該要處理呢?但如果我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錯呢?


我接受不嚴謹的人,但我不接受對嚴謹嗤之以鼻的人。

2月15日

膠片對我有一種奇妙的用處,但也可能只適用於我。我這個人就是很懶惰,就算是電子相機也是拍照一時爽,導圖一直拖。膠片就更不在話下,經常就會半年一年甚至兩年才拿到照片。而且因為當時拍的時候就沒有預覽,拿到照片的時候一點所有權和熟悉感都沒,彷彿在看別人的東西。大概因為腦子以為它不屬於自己,如果拿到好的照片就會變成inspiration…然後激勵我趕緊拿起相機進入下一輪創作。

說到創作,攝影對我來說可能也還不算創作——對我來說創作是以創造力與靈感為核心的,但我拍照還挺中規中矩的。我自認為最有創造力或者說是天賦的事情——也不是數學——而是食物科學。簡單說來就是烹飪和調酒。


我小時候我爸經常給我灌輸一個觀念,他說人做什麼事情目的就是為了得到認可。於是他不理解我很多愛好、堅持、理想,並且潑冷水。他為了證明他的觀點,問我如果我拍照不發朋友圈,或者發了沒有人點讚,我還會喜歡拍照嗎?我說我拍照還真不是為了發朋友圈等別人誇。當然確實也有特別喜歡的一些很想分享出去,但更多的,保留估計可以五十倍來計算,都沒有發出去。甚至我都懶得把它們從儲存卡裡導出。我對拍照的喜愛有超過七成都在拍照本身上。一個反駁我爸觀點的更容易看到的例子,大部分喜愛閱讀的人,也不是為了閱讀被認可而喜愛閱讀的吧?

2月18日

據說街拍風格分為釣魚和狩獵。大致分類是前者就是守株待兔後者就是四處奔波。 自我擁有相機關注攝影以來,看很多人的街拍都不喜歡,本著要開放眼界勇於嘗試,花了許多時間才終於漸漸理會到街拍的樂處。不過對我來說,僅是接受相片框裡有人。終於我也意識到,哪怕如今我不在醉於角落靜物,上了街頭我也是那種伺機而動的,釣魚系。學習過程中發現,長久以來大家奉為佳作的街拍始終還是以那種抓拍時機巧妙,展現人世百態的為主,而且還特別容易要湊到路人很近的地方。看博主拍的創作過程視頻甚至能看到他們幾乎貼著路人的臉!而我本質上到底對人沒有太大興趣,努力學習的最好成績也只是不再介意人。於是至今我的照片中鮮少看到人的正臉,永遠是背影。


在劇院的吧廳休息的時候又撞見An Apology的演員,這回還有另一位演員和編劇以及公司主辦人。坐下來聊天說我多麽愛劇場,她們問我那怎麼不在這個行業呢?我說寫作太難了。

看上野千鶴子與鈴木涼美的往復書簡《始於極限》裡面上野提到:

天职(vocation)、职业(profession)、工作(job)是有区别的。三者重合是无上的幸运,但这样的情况寥寥无几。“无论能不能赚到钱都会做”的是天职,“利用专长谋生的差事”是职业,而工作是“奉人之命的有偿劳动,无关好恶”。除此之外还有爱好(hobby),指自掏腰包也要做的事。

非常簡單明瞭的判斷方式,我也測試了一下自己,發現我竟沒有天職。數學無非也是職業,其餘的一切都是愛好——因為賠錢太多(笑)。回歸到「天職」的中文上來,思路稍微打開,想來想去好像只有「希望當個好人」算是。包括為弱勢群體發聲,思考關注社會政治的惡性。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奔波而活嗎?

2月20日

看郝蕾段奕宏版的《戀愛的犀牛》時不時看見彈幕對比郭濤版。當時沒有一個很好的概念,我腦子裡的郭濤還是《爸爸去哪兒》裡的形象。後來打開99版,喔,我懂了。像犀牛🦏一樣的郭濤。皮厚。鈍得很有意思。所以孟京輝為什麼把戀犀改成後來那樣?19年的青年版也不是厚皮犀牛了。


在ChatGPT和我之間小羊選了我。我感到我很有用。人類的發展現狀可見一斑,簡單來說就是拼命證明自己比機器有用。

2月25日

明顯感到躁期結束,沒有能量剩餘了。不想寫日記,明知最近有很多交談和想法都應該好好記下來,不然立刻就會忘掉,但沒力氣。罷就。

2月26日

人可以通過文字重溫過去的歡愉和痛苦。我反反覆覆翻看以前的日記回憶一個吻。久別重逢的一個吻。

2月27日

爺爺去世。北京時間7:32分。

其實我連我爺爺哪一年出生的我都不記得了,但是今年今日他死了。 我還小他還沒老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一些他早年的生活,很悲慘,大概是那個年代窮人各自苦難的一個小映射。 他不是一個容易讓人喜歡的人。他有教科書範例裡的精神病症狀,並且我認為家裡所有跟他同姓的人都是從他那兒遺傳過來的這個病。 我還沒長大已經學會厭煩他,因為他我很小就看到所謂的愛也會是惱人的負擔,可以成為裹挾人的兇器。 我早就忘了他的好,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幾二十年。 過去的十幾二十年他活著,如今他死了。


幸好記日記了。原來二十多天前我已經感慨過面對死亡的平靜。我現在正在直面這種平靜。

姑媽很難過,完全看得到。我爸,看不透。他不願意談論死亡的細節,連最後死因究竟是哪一種病他都拒絕定論。我認為這是他grieve的方式。

奶奶早就糊塗了,她以為死去的人是她父親。這樣也好。兩年前爺爺被宣判病危的時候她已經哭天搶地過一次,大概也是那次受了過大的刺激,之後認知能力急轉直下。這次就不要再受那樣的罪了。

在有人死去的時候,活著的人會被提醒一下,生的幸運。早不記得晚不記得,到這時便想起來要祈禱,還活著的人好好活著,再多活一陣。

我媽說姑媽和奶奶都不願意去看遺體,她們害怕。我不知道這害怕指的是哪一種害怕,是害怕直面死亡,害怕遺體,還是害怕現實。但我媽她沒退縮,她看了,她說很安詳,看上去沒有痛苦。

比起自己死,看到別人死好像確實是更可怕的事情。嗎?


也是沒想到,我平靜了一整天最後擊垮我的是,「2023快樂家族」大群里那個沒有頭像,沒有朋友圈,我甚至沒有添加好友的那個「桂林」。與此同時擊垮我的不是對他的愛和懷念,而是愧疚,深深的愧疚,愧疚我沒有認真愛過他,愧疚就連這份愧疚都來遲一步。

#prose#di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