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妓家的料理人》觀感

#viewing

…五味雜陳,一言難盡。

所以多言幾句。

起初看到預告片的時候,畫風明亮配樂輕快,角色大多是女孩,還有料理,和橋本愛,預設應該是個治癒系的下飯電視吧。結果第一集沒看幾分鐘,我就開始感到不舒服 ,「還沒來得及喜歡就已經開始生氣了」,我跟朋友說。但畢竟是是枝裕和,我決定先看一會兒再罵。

但還是有點生氣,於是打開豆瓣。

啊,果然有人跟我產生了一樣的不適![有人了解这个行业么 我看的很不舒服…]

豆友指出來的,初中一畢業就去當舞妓學徒,沒有工資,跟其他人住在一起,要叫經紀人「媽媽」,叫前輩「姐姐」。聽上去十分封建糟粕吧,心裡面會暗暗生疑吧?果然,也有別人在評論下貼出鏈接,前舞妓曝光行業黑幕[《原舞妓告發「未成年飲酒、販賣人口強制混浴」引發爭議》],確認了這個行業未必是,但也未必不是性產業,有性剝削之嫌。於是我再無法認為這是一部治癒系作品,如果還抱著這種期待,那我就要生氣了——這樣地把性剝削美化了!又有人指出,說原作漫畫和動畫都隻字不提行業真實面貌,反倒是真人版時不時地穿插幾句或者幾幕。看到這裡我止住了我對電視劇的憤怒,「東亞女人真可憐」,我下一句這樣跟朋友說。

想想看是枝裕和這麼多年的作品,我這麼喜歡他也是因為他很擅長以一種溫和的方式去講述很嚴肅甚至殘忍的社會現實,往小的地方看,是一種反宏大敘事的。用「治癒系」這種快餐式的網絡流行詞去概括他以往的作品絕對是懶惰、不妥當的。所以似乎也不能這樣去看這個劇。我很難相信拍了這麼多年紀錄片的是枝裕和會去刻意浪漫化一個處於灰色地帶的風俗產業。就算是以日本人所謂的追求保持傳統的姿態去解釋,我也不相信一個拒絕僵式教條,不斷討論「如何解釋並重新架構隨著時代不斷進步的方法論」的是枝導演會從流於這種所謂的傳統論。

所以到底應該怎麼看待這個劇呢?我難免還是想去揣測主創團隊的意圖。難道像張愛玲說的那樣嗎^1

日本美女畫中有著名的《青樓十二時》,畫出藝妓每天二十四個鐘點內的生活。這裡的畫家的態度很難得到我們的瞭解,那培異的尊重與鄭重。

於是我放下了我的飯,換了一種目的看它。


劇裡的對話,時不時穿插一些一句帶過的頗有討論度的話題。比如拿相機的老法師們互相傳閱自己的成果;被指出是偷拍後還美其名曰說是「街拍本來就是不要對方注意到相機的存在」。雖然我沒看過原作,但我很大地相信是是枝裕和本人要表達的。證據一是看著正對著全副舞裝的百子拍照的遊客,站在一旁的老法師不屑地說,數字相機和閃光燈全配不上這氛圍,跟是枝裕和《拍電影時我在想的事》裡屢次談論膠片拍攝和數字拍攝(是枝認為膠片和數字拍攝各有利弊,「膠片還是數字,應該自由選擇」)前後呼應。二是腳本那兒寫著是枝裕和。

換成這樣的相信之後,我再看下去,愈發覺得是枝裕和也許是有意要把舞妓行業的這一面展現出來的。

所以這個行業有什麼呢?

有一幕,梓媽媽正襟危坐語氣嚴肅地對孩子們說,發現有人用手機,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原本半途而廢卻在外面生活了一陣又想回來做舞妓的吉乃語氣誇張,幸災樂禍地警告大家: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不可以被發現喔!

舞妓是販賣夢想的生意!」

全然印了張愛玲那句^2

藝妓是循規蹈矩訓練出來的大眾情人。

梓媽媽繼續教導孩子:

「不是為了剝奪你們的自由才禁止使用手機,我相信你們也明白。有別人在看。不要刻意把事情鬧大,『水波』…」

吉乃:「『風波』,是『風波』啊媽媽。」 梓:「啊是,不能做讓風波『起泡』的事情。」

按照看治癒系的方法看,到這裡觀眾可能應該要笑了起來,但已然換了一副眼鏡的我,只皺起了眉頭,對她們的文化程度感到擔憂。尤其是對比一開幕時,兩位媽媽桑教初來報道的小女主們道,舞妓要說舞妓的話(雖然不懂日語,但隱約察覺出來是和現代日語有些不同的,從台灣版的翻譯來看似乎舞妓用詞更加古香古色一點),不免感到諷刺難堪。

當天晚一些時候,不當學徒、過著普通女孩生活的、在上高中的,梓媽媽的親生女兒涼子,警告媽媽:「不讓進便利店,又不讓用手機,小心被告喔!」

梓:「告給誰?」 涼子:「WHO。」 梓:「WHO才沒空管我們呢。」 涼子:「那我就充當屋形的WHO。」 梓:「WHO也不管兒童保護吧?」 涼子:「欸?那兒童保護歸誰管?」 梓:「欸…?」

母女倆雙雙陷入困惑。隔壁的長媽媽桑忍不住拉開門提醒她們是UNICEF。

所以看得出來其實行業裡的人心知肚明,把未成年女孩們限制在這裡,以傳統為藉口,硬是把京都變成了一個(婦女兒童保護)法外之地嗎?

劇裡面不只一次演到有路人和遊客看見舞妓在外面,會請求拍照或者合影。乍一看好像很好理解,畢竟平時我們看見明星演員或者穿搭有特色的漂亮人,也會有點想拍照留念吧?但細想下又不太一樣。這些走在路上的舞妓,不是因為她們自己的個人成就、作品而吸引住路人的目光的,而是她們一旦梳上了這個頭,畫上這個妝,穿上這樣的衣服,她們就已經變成了作品。並且她們的這樣引人注目的衣服,也不是她們的個性展示,在那刷得白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妝面下,全然把個體性隱去了,甘願地被「傳統文化」那一套話術物件化了。

還是張愛玲^3

一樣的頭,說一樣的客氣話,這裡面有一種壓抑,一種輕輕的哀怨,成為日本藝術的特色。

豆瓣有人打了五星伴隨短評:「真好啊,香噴噴的料理,努力的目標,美好的友情,還有可愛的人們啊」,看得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努力的目標⋯⋯

拿「努力的目標」說,哪怕拋開媽媽和舞妓們本身培訓那一套系統不看,哪怕女孩們真心想要成為最棒的舞妓,她們努力的目標絕不會是冒著被老男人揩油吃豆腐的風險去給陪酒吧?可似乎現實便是如此,舞妓百子已經是朔的頭牌,工作項目也不過是去有錢人的包廂裡表演一二。小女主之一小菫的醫生爸爸跑來向媽媽桑們討女兒,便也是擔憂自己的寶貝女兒淪落風俗。梓信誓旦旦說,自己會保護好這些孩子們,不讓別的男人進居住的屋子,表演的宴會也只有熟客。可這完全是經不起推敲的。不讓行業內長期合作的人之外的異性進屋,哪怕是快遞員也攔在屋外,與其說是保護女孩們的人身安全,更像是在保護她們的「貞潔」,就像老鴇雪藏新妓,只為初夜更值錢。而所謂「只接熟客」更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哪有人一來就是熟客的,肯定每個客人都有第一次吧?哪怕能防著品行不正客人不再來,那他們第一次露餡時的受害者苦往哪兒說去?事實上就這假想的反駁也是全然理想化的,從百子的男朋友口中我們可以輕易了解到,看舞妓表演的客人門檻多半不是以品行相量,說到底還是權和財,不然怎麼百子自己的男朋友都無緣看她一次舞?是不是像極了妓女的情郎照樣也要花一樣的錢交給鴇母才能相見?

接著這茬說這行業有什麼。劇裡面不只一次,直接間接地讓觀眾知道,行業規定結婚了就不能當舞妓。結婚就不能做的工作,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妓。二十一世紀居然這樣的規定還能存在,實在是禁不住感慨,難道京都真是什麼法外之地?呼應最開始百子在古色的街頭走,說真希望這裡也能重建,推翻這腐朽的一切。

同樣是借百子的口,我們又了解到,原來婚姻於職業的相斥性,只是銬住女人的枷鎖,同樣是行業裡不可缺(看上去也完全是傳統性的不可缺,而不是客觀上的不可缺)的一環,那唯二能允許進入屋形的男性,職業是不受婚姻影響的——到最後也不知道他們的職業名稱是什麼,因為並非是某種術業有專攻式的不可或缺的配得上獨立名字的工種嗎?另外劇裡也出現了歌舞伎役者(皆男性),而男歌舞伎演員是可以自由結婚的。所以這些傳承,傳來傳去亙古不變的始終就是束縛女性嗎?

在波及範圍不那麼廣的事情上,百子也提出過對傳統的挑戰:舞妓在「變裝」(據劇中角色解釋說類似於文化祭)裡不能上舞台的規定毫無意義,僅僅是為了傳統而傳統,所以為什麼不可以去違抗呢。

可愛的人⋯⋯

接著說「可愛的人」吧。私底下還是有幾個顏色鮮明的角色的。比如剛剛一直提到的百子。有時候覺得這個劇真的很擰巴,只看兩位小女主可能真的會覺得是一個治癒系電視,但如果只看百子那一代(同屆還有吉乃,下文細說)又覺得盡顯悲哀。除了前文提到的百子有一些放在明面的台詞底色是消極的之外,就連她男朋友都直說因為她一直看上去都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才會一直覺得她會想要辭去這份職業。為這句話她兀自不滿了很久,但是卻把重點轉移到了質疑她自己是否真的喜歡這個男友上。

「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想離開,還是因為想離開才誤以為是喜歡他呢?」

百子的很多言行看似是矛盾的。她一面看上去很不開心甚至讓男朋友都覺得她想辭職,另一方面她又一直說她從來是沒想過不做舞妓的人生的。但與此同時,她又以讚賞甚至羨慕的口吻,跟小菫說,「吉乃才更厲害。她在外面的世界也能活。」所以是不是可能,百子不辭職只是因為害怕,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當舞妓才擁有的,而拋開這些技巧和知識,她無法踏入社會立足生活。另外一個矛盾是,她總是說著她愛技藝,除了當舞妓之外她從沒想過其他的活法,也一次又一次地拿到頭獎,並且能夠從各種側面描繪中知道她技藝精湛,當第一是實至名歸,並且勤奮苦練,不會因為一隻舞跳過一百遍就懈怠,秉承「一期一會」的理念,對每一次表演都認真,心裡說著「さよなら」去跳舞。但我們又從梓媽媽口中得知,她覺得百子不夠努力。前後一推,我想梓說的不努力絕不可能是百子對舞的態度,那就只可能是她對工作的態度了——是對接客的態度。

我從這些那些細節裡面,主觀感受是她確實是想離開的,但又沒有放棄這一切的勇氣,於是只好留下來,但對舞妓行業的現狀她也是不滿意的。

受了小女主千代對待食物的態度的啟發,這年百子對「一期一會」的理解稍稍改變了,從心說再見變成了「初めまして」。這裡我的猜測是,百子愛舞,但不愛這個行業的風氣,要繼續以舞妓的身分生存下去,唯有轉移目光,從對讓她厭煩的客人說「再見」,轉到更專注自己的舞,對這隻舞說「初次見面」。我認為這是一種無奈之下的自我保護之舉。

同屆的吉乃,相比百子好像沒有那麼複雜矛盾的內驅力,她是典型的一個故事裡會有的咋咋唬唬的搞笑角色。大剌剌地,她口無遮攔,她做什麼事情好像都不考慮後果。但我認為與此同時她的經歷也是不幸的。吉乃第一次出場的時候我們只知道她原本辭去了舞妓的工作,去結婚了,但是現在想回來繼續當舞妓。從這裡就已經看不出她究竟對舞妓有什麼熱愛,感覺就是一種謀生方式。很快觀眾確認了自己的猜想,在她辭職之前她就也不是什麼好舞妓。哪怕想以此立功,她也不是以舞幫百子救場,而是以搞笑主持一樣的方式,去暖場和來宴會看舞的老男人們周旋。所以我們也許可以猜測,當初她為結婚而不當舞妓,也不一定只是為了愛情瘋狂,可能也是因為百子的光芒太大了,她自甘放棄了。比小女主大一點的鶴駒,後來的經歷也許和吉乃多少有點相似——鶴駒因為看到小菫這樣「已經有很高天賦的人還這麼努力」,感慨「叫我們普通人怎麼活呢」?而後她離去。

漸漸我們發現,吉乃當初為了結婚辭職之後並過得不好,老公不咋地,婆媳關係又很僵硬,但到最後發現,能收容自己的地方只有這個屋形。不過其實還沒離婚成功,於是老公來追她回去,聽她說在朔有歸屬感之後質問她:「朔的人有對你說歡迎回家嗎?」,吉乃說「有,以她們自己的方式」。可這是否是吉乃的一廂情願?從她第一次出場,多少是能感覺到她的回歸不是很受歡迎的,哪怕客人會有些好聽的客套話,但朔的媽媽桑並沒有特別真心希望她留下——說到底,畢竟她現在又沒離婚(舞妓是不可以結婚的),舞技藝又不怎麼樣,憑什麼要多養一口吃白飯的人呢?所以說到底,並沒有哪個地方是吉乃的歸屬,只不過是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她找了一個最不壞的去處。

前後呼應的是,決議離去的鶴駒也是說,「這裡不是我的歸宿」。結果臨走時看到帥氣的快遞員,她一見鍾情式地說:「我可能找到我的歸宿了」。由這裡再想到吉乃,我難免緊張起來。希望鶴駒不要重蹈覆轍了。還是說這就是現世女人難逃的命運?這世界終究不是女人能輕易找到幸福「歸宿」的地方。

如果這個劇只以百子和吉乃的角度去講述故事,我會少些猶豫地給這個劇打好評。可看維基百科的原作登場人物,好像原本吉乃是沒有出現在漫畫和動畫的。

從一開始到現在,我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這個劇就是因為我認為的「政治正確」,不是不去說壞的事,不去描繪被壓迫和被剝削的人的現實(這現實當然也包括人在不公系統中的自我救贖,當然也可以是自發的積極樂觀的),而是我認為所謂的「不正確」,是去美化壓迫者和剝削者,或者是去美化這個系統和它強加到個人身上用來合理化不公的價值觀。

說到底這個劇是有這樣的問題的。可能是因為原作全然地隱去了舞妓行業的不好,導致改編之下原作還能成立的唯一方式就是形成這樣的擰巴。

看小菫和後來新來的理子,完全一腔熱血地鐵了心要來當舞妓,前者甚至是放棄了原本當醫生的計劃(是否是醫生父親潛移默化或直接了當強加給她的計劃另說),考上了高中也不讀了,只因為看過一次百子的舞就決定要來當舞妓。這裡最理不順的一點是,小菫的父親反對她來當舞妓,並不是因為他想她學醫(至少沒直說),而是實在是無法忍受讓自己的女兒幹這個要侍奉老男人們宴會的職業,不僅要陪酒還有可能被非禮。所以小堇在離家來求師之前應該也不是完全對這些沒有了解的,但她始終是要來。另外的理子也是,甚至送她來的應該是母親的人,也只是說她這樣活潑好動怎麼還想來當舞妓,好像對舞妓行業的黑暗一無所知似的。或者說這個劇以劇中人物的表現來看,似乎她們在「舞妓這行業完全普通」和「舞妓行業的現實就是充滿壓迫和性剝削」的兩種平行世界隨機切換。

香噴噴的料理和美好的友情⋯⋯

這兩點是毫無爭議的。在劇裡被很好地表現出來了,主要的承載體是千代。為什麼把千代留到這裡才講而不放在上面那一段呢,不是她不可愛,而是這個角色有點過於夢幻了。大部分虛構作品都極力追求真實感,但往往會有這麼一兩個一看就是虛構的角色––因為過於好了,好得有些夢幻(當然也有很多角色壞得過於夢幻,也能明顯感到虛構性)。比如千代來當舞妓,是因為好朋友小堇要來,於是她就陪著她來了。由於天賦太缺乏了不適合當舞妓被勸退,她又因為不想離開小堇而想辦法留下,於是成了為舞妓們做飯的料理人。很忽然地,16歲的千代就搖身一變成了天才料理家,永遠都在無條件地付出,尤其是對小堇。沒有錯,她們的友誼非常可愛,但也就只能寫出來這麼多了。小堇和千代都是性格顏色非常淺的人,而相較之下甚至千代的個性更要少,就連她們倆已經是非常親密的友誼裡,也明顯看出來千代是更容易去順從的一方。與小堇自己說的她永遠只想到自己也是前後呼應的。

最終我還是決定不喜歡這個劇,並且感到可惜。原因就是上面說的那些,好聽點說就是擰巴,難聽點就是又當又立。明明也是知道且有一定程度地展示行業的黑暗面,但又有很多時候粉飾掉了,似乎始終還是想讓人覺得這裡面一切都是美好的,什麼兒童性剝削,什麼潛規則,職業裡的性別不公,好像都無關緊要了。


如果覺得這只是日本傳統文化,應該要尊重的,可以,不是不尊重,但尊重的絕對不會是它糟糕的部分。中國傳統戲曲也是傳統,曾經「戲子」的地位也低賤,但在許多個人和團體的努力下,如今戲曲演員們是受尊重的。想要成為戲曲演員的人也不需要從小輟學,他們照樣考大學,接受正規系統的教育,不再需要向師父下跪磕頭。舞妓這項傳統職業卻似乎沒有得到這樣的優待(就像上面說的一切,和鏈接裡那條報道)。要按照尊重且不粉飾的拍法,其實這個劇有很多次機會,每每切到百子和吉乃的時候,就能夠作為契機讓人們看到舞妓的生存現狀,包括也可以看到它存在的意義——有百子這樣的人把它當熱愛著,也有吉乃這樣的人把它當避風港。可惜最後獲得的好評裡,基本全是誇它如何「治癒」的。就憑這一點,我試圖幫是枝裕和找的所有藉口(「其實他是想藉此揭露行業現狀的」)都已經不成立了,這些辯證都沒有很好傳達出來。實在是很可惜,本來其實可以做得很好的。

如果說人有自由的職業選擇權的,我把James Scott在《Two cheers for anarchism》^4 開篇寫得很好的一段話唸給你聽:

Can anyone doubt that this trade in precious goods is an artefact of a huge and essentially coercive imbalance of life chances in the world, what some have called, entirely appropriately, in my view, “structural violence”? The point is simply that huge disparities in wealth, property, and status make a mockery of freedom.


摘抄附上一些張愛玲寫關於藝妓和舞妓(以及所謂日本傳統的女性美)的話:

《忘不了的畫》: 藝妓是循規蹈矩訓練出來的大眾情人,最輕飄的小動作里也有傳統習慣的重量,沒有半點游移。

這樣地把妓女來理想化了,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是日本人對於訓練的重視,而藝妓,因為訓練得格外徹底,所以格外接近女性的美善的標準。不然我們再也不能懂得谷崎潤一郎在《神與人之間》里為什麼以一個藝妓來代表他的「聖潔的Madonna」。

《談跳舞》:喜歡他們跳自己的舞,有一場全體登台,穿著明麗的和服,排起隊來,手搭在前面人的背上,趔趄著腳,碎步行走,一律把頭左右搖晃,活絡的頸子彷彿是裝上去的,整個地像小玩具,「絹制的人兒」。把女人比作玩具,是侮辱性的,可是她們這裡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好玩的東西,一顆頭可以這樣搖那樣搖——像小孩玩弄自己的腳趾頭,非常高興而且詫異。

一樣的頭,說一樣的客氣話,這裡面有一種壓抑,一種輕輕的哀怨,成為日本藝術的特色。

《羅蘭觀感》:日本女人有意養成一種低卑的美,像古詩里的「伸腰長跪拜,問客平安不?」溫厚光致,有絹畫的畫意,低是低的,低得泰然。

《小團圓》:他有點詫異的說:「你其實很溫柔。像日本女人。大概本來是煙視媚行的,都給昇華升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