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ya Ukrainka的Cassandra

2022年三月25日The North Wall Oxford午場

IMG_0427.jpeg

劇情+人物

習慣了The Burnt City裡的bold fearless fierce self-sacrificing並且lesbian的Polyxena,看到這版變成有點煩人的傻白甜實在是很不習慣。但相比之下大嫂Andromache才真是煩上加煩,就像鄉下被老公婆家欺負生了好幾個小孩都不聽話每天都在抱怨,但依然開口閉口勸你早點結婚快點生小孩的那種七大姑八大姨。感覺是不是Lesya本人家裡就有幾個這種人。

Cassandra的角色我不管哪個版本都不會不喜歡,這個版本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也開始質疑自己,並且自嘲Apollo的詛咒在這一刻完整了,真是沒有人會相信她,連她自己都不信了。

關於預言者或者萬變不離其宗的時空穿越試圖改變過去的故事,最核心的悲劇點就在於一旦預言被說出,被相信了,之後所有的一切只會註定走向那個結果。這種典型悲劇確實很讓人上癮,難怪會成為典型。

但確實也太典型了,大家一邊罵Cassandra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預言,預言變詛咒,希望她閉嘴,一邊又不停地問她究竟預見了什麼,反反覆覆。她說的不好聽就罵她是在亂說,成真了就說都怪她一語成讖,甚至說就怪她這該死的預言消磨了人們的士氣,是她jinx了一切。

中場結束之前最後一幕是開始自我懷疑的Cassandra去找她同是預言家的胞兄,希望得到一些second opinion,結果發現原來她的胞兄預言能力的真假有待考證,並且他認為這並不重要。Cassandra於是問他那他被求問時怎麼回答人們呢,他說他會告知他們他們想聽到的、需要聽到的。然後進行了一番很有政治色彩的演講。那一段其實作為現代科學人是更容易贊同的,我和小柴都很喜歡。並且在那一刻也會抬高了視角開始懷疑作者寫作的時候是否相信這個故事裡確有預言/神諭存在。畢竟從頭至尾神並沒有真的出現。這一段也在演後談被古典學者拎出來單獨分析並且她認為Lesya一定在哲學上也有很深的理解和學術研究。

不僅神沒有露面,就連Apollo的名字都沒有被提及。相較之下反倒是Artemis被呼喚了,因為Cassandra祈禱月光照亮她、幫助戰士,包括她上了戰場的前任愛人Dolon。

說到Dolon,上維基看原來這個角色在荷馬Iliad裡是特洛伊派去Mycenae的間諜,被Odysseus和Diomedes發現了,為了活命背叛了特洛伊把所知的一切全盤托出,但還是被Diomedes砍頭。這版變成忠誠戰死的Cassandra前任戀人,而間諜也變成是來自Mycenae然後被Cassandra和Helenus一番拉扯後釋放。這個改編讓人感慨不愧是女性敘事,不僅合理很多,而且充滿人文關懷。Iliad裡原本那個設定我甚至在[stack exchange](https://mythology.stackexchange.com/qu)上看到有人覺得這個情節莫名其妙毫無意義難以理解,並且對比其它書覺得這一書風格都不同了,指不定都不是荷馬本人寫的。

這個劇結尾在Cassandra生命的結束,其實還挺輕描淡寫的,Clytemnestra和Aegithus的形象幾乎是喜劇式的,他們的演法風格都已經跳脫出去了,他們為回歸的Agememnon準備了一場謀殺,對Cassandra也不屑一顧——不過是多用一把刀子的事情罷了。然而Cassandra和Agamemnon卻是認真地,持續先前的嚴肅演法,依然古典悲劇式地對談。這中間Cassandra把Clytemnestra稱作Iphigenia的母親,反覆提醒Agamemnon別忘了他如何將自己的女兒獻祭,而此激怒Clytemnestra也因此即將迎來他惡行的後果——Clytemnestra的復仇和他自己的死亡。在與Clytemnestra對話中Cassandra指出,她和Clytemnestra都不再是Trojan也不是Greek,她們只是嫁人了的,或被當作戰利品擄走的,女人。這不禁又讓我想起那句話,女人沒有國家,女人沒有家。但與此同時她也一針見血指出,Aegithus也一樣,即使他不是女人。在這個世界裡他也不過是一個工具,最終也是一個犧牲品。之後她摘下她象徵她預言者女祭司的寶石吊墜,被Agamemnon強行帶回Mycenae,簾幕落下,兩聲刀起刀落,全劇終。

作者Lesya Ukrainka

演後談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個劇寫於1908年,Lesya Ukrainka是作者的筆名,Ukrainka意思是烏克蘭的女人。她不僅出名趁早了,而且堅持反抗禁令用烏克蘭語寫作,以此對抗俄羅斯帝國/蘇聯的壓迫。並且就像劇情裡看到的,她是個女權主義者,不僅是這一部作品,她還重新用女性視角重寫了很多古典作品,包括她也是第一位重寫唐璜故事的女人。

在Cassandra這個故事裡,前文提到的Dolon,以Cassandra真愛的形象出現,而他是地位低下的普通人,這裡的反階級主義也體現了Lesya的左翼傾向。

而為什麼這麼了不起的女作家直到今天都鮮少被烏克蘭之外的人了解到呢?在場的烏克蘭人學者告訴大家,主流父權為了剝奪她的聲音降低她的影響力,使了很多(聽上去很典中典的)手段,比如以她命名的文學獎,是設置頒給兒童書的,教科書上對她的描寫,也避重就輕地只顧著強調她如何飽受肺結核的病痛折磨。

與此同時,其實西方社會別提烏克蘭女作家了,其實大部分人都從來沒看過烏克蘭的任何劇作和文學作品,包括導演本人。我想了一下我也一樣。導演的博士導師古典學者指出,這也是因為俄羅斯-蘇聯的壓迫所致,哪怕很多東西歷史上也好地理上也好都屬於烏克蘭,但也會被歸屬到俄羅斯。

IMG_0428.jpeg

左一Sasha Dovzhyk (Ukrainian writer and expert on Lesia Ukrainka) 左二Edith Hall (Professor of Classics and expert in Greek Theatre) 右一Nina Murray (translator) 右二 Helen Eastman (director of Cassandra)

其它+演後談

古典學教授Edith Hall還提到一件事,說她有一回活動要穿整套拜占庭服飾,當時衣服只有small man medium man tall man三種型號,於是她穿了一件small man,結果被告知上一次穿這衣服的是Putin…沒洗過的,Putin穿過的衣服…!

翻譯Nina Murray談了一些她在翻譯中做的一些選擇,有一處在與鴿子一同出現的意象裡她可以翻譯成貓頭鷹或者蒼鷹,她選擇了後者,hawk。這位翻譯曾經是外交官,於是她以前總是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機會去做更多翻譯工作。除此之外,她遲遲沒翻譯Lesya Ukrainka的原因是她覺得自己不配,哪怕十年前就有人跟她認可讚美她的翻譯作品並且預言今後她說不定就會翻譯Lesya Ukrainka。聽到這裡我不僅再一次感慨,女人們,自信起來啊!

觀眾有人問,有沒有考慮過把這個放在現代設定裡演,導演Helen Eastman的回答我也很喜歡,她說當然希望這個劇被更多地演出來——它有很大的潛力和改編空間,但她本人無法把它設定在一個固定的時間,所以儘量地模糊了它的時代背景和影射了。尤其是她作為一個英國出生長大的白人女性、一輩子沒去過烏克蘭,她是沒有辦法去把這個劇設置在烏克蘭或者影射當下戰爭的。

散場去火車站的路上我和小柴一致認為其實不改成完全變成俄烏戰爭背景是對的,這個影射不管怎麼樣還是很難準確的,就以它原本的面目,抽象模糊的背景,給人足夠的空間去取己所需就很好了。比如就現在這個作品據說已經給戰爭中的人們以很大的勇氣和鼓舞。說到這裡,不禁又想起Cassandra跟Helenus的關於預言的那段非常epistemological的討論。其實預言也一樣,越是模糊能夠自由解讀的預言其實越容易給人他們需要的東西。

寫到這裡為止。

IMG_0429.jpeg

#viewing